青山小院,老师伯轻轻摇晃着躺椅,角落树荫下跌坐着一个失魂的年轻道人。
周舟喂好了十多只幼崽小兽,坐在树巅打坐修行。
道融圆满之境,一步步在接近着,道躯各处,也开始出现了饱和的‘胀’感。而道躯之中的那一丝杂质,在被不断提升、升华,却和道躯并不相容。
他明:大道五十、天演四十九,有一线生机,故而天道不全。
天道都不全,洪荒甚至后世,又有什么是能完美的?
道冲,而用之有弗盈;
缘满,而取之有深浅……
一道倩影闯入了他布置在小院周围三里的灵识之中,周舟本不打算停止修行,也知她会过来相伴,却又感到了她那低头步行时,散发而出的不舍和依恋。
东方怎么了?
周舟睁开眼,身周蕴地那两股柔、烈的灵气也四处飘散。
等东方羽儿走到了小院的院门前,周舟坐在树巅问:“神情怎么有点落寞,身子不舒服?”
“周,我要先回去了。”东方羽儿低头说着,“娘亲的转世身已经寻到,但父亲却大发雷霆,说不愿再娶娘亲的转世……这是我们一家的事,我必须回去看看。”
转世身?
周舟之前也听东方羽儿提过,是玄清山的那位金仙,亲自去找了自家‘儿媳’轮回投胎的下落。
他当时还想来着,身为金仙如果能随意干扰六道轮回的运转,那岂不是自己的亲友都能一世、一世的陪伴?可若真是那样,这天地……不就乱了吗?
“你回去是要劝你父亲?”周舟问。
“是,也不是……我也有些心烦意乱。”
东方羽儿叹道,“羽儿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我听银婆婆说过,娘亲转世前没有遗憾和执念,无法恢复前世的记忆。那她到底,还算不算我娘亲?父亲想必,也是为此而发怒吧。”
“嗯,”周舟也不知如何去说,他想起那名有着无奈笑容的中年道人,说道:“路上小心些,回去之后多听听你父亲的想法,做儿女的不要太去干预父辈的判断。”
“我知道的,”东方羽儿眼中带笑,目光之中只是温柔,“你还是挂着我的,对吗?”
周舟老脸一红,避开了她的目光,叹道:“若是有人对我如此心意,我心肠又不是铁石做的。但东方,我一心求道,欲问长生。我的信念,一直也是先能安身立命,再去想其他如何。”
“我知道的,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的。”
东方羽儿低头想着,又抬头注视着周舟:“那羽儿能不能一路陪你,你若要问长生,我也去问长生。你若是现在嫌我在你身旁分你心神,耽误你修行,那我可以每过一段时间过来看你……不会打扰到你的。”
周舟无言,只能苦笑。
两人一树端、一院门,互相对视着。
身为男人,周舟还是主动打破了这个沉默:“东方,你我之前也不过见了一面、呆了两日。我一直搞不明白,你怎么会如此……瞧得起我。”
他本想说‘看上’的,面薄,就换成了‘瞧得起’。
羽儿问他:“周,你和米凯尔见了几面,又面对面的呆了几日?”
这问题,着实让周舟不好回答,眼中流露着回忆和思索。“如果真算的话,应该还不如和你之前遇到的时间长,遇到你之前,我真正见她,也只有两三面吧。”
一次在地球的街上,一次在白色巨蛋中,一次在河边的巨蛇前。
羽儿又问:“那你为何会倾心于她呢?”
“我那不是……”周舟挠挠眉心,略有点尴尬,不过他还是正视了本心。
思索了一阵,他道:“一是她曾在有一瞬挡在我面前,那次让我太过惊艳,夺我心魄。二是,有几日,我身躯羸弱、不能搬起拳头大小的石块,她曾是我全部的寄托和依靠。”
“你也曾挡在我面前,也曾是那几日,我全部的依靠……”
她脸上的红晕漫过了面纱,很是可人。
“那,好吧。”
周舟本想再次拒绝,或是将两人的关系引向至交好友的路线,但话一出口,却是只能变成了一句‘好吧’。
虽有些无奈,但能有人如此喜欢,本就是不易,谁又没做错什么。
并非没想过和东方结成道侣,一路前行……但最后也只能一声轻叹,感觉大师兄说的还是对的,‘寡情则寡欲、多欲则多求’,若真是一心修道,自己该尽量减少这些心思。
嗯,以后再遇到英雄救美这种狗血的剧情桥段,打死也不能去触发!
“周,我先回去了。”
她眼中满是依依、眉间写着不舍。
“去吧,”周舟也只能微笑着回应。
“嗯,”她低头应了句,转身走向了来路,却是没进院子。
山风吹着她的衣,山风拂起了她的发,飘扬都是朝着周舟,似乎是在挽留。而路边的野花两朵在轻轻摇曳,似乎是在呼唤。
她走了十多步,又止住了步子,转身看着周舟。
山风更紧,她的霓裳羽衣轻摇,素手在耳边理着长发。
周舟却愣了。
因为她一直带的面纱不见了……
好像那天下午,自己看到了一幅很美的画,画中有一女子,站在青山间、站在浅草中、站在白云下,温婉一笑。
然后,就记在了心田。
……
“东方羽儿走了?”
周芷燕在玫画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时间愣住了。
“说是玄清山那边有点急事,她还托我跟你告别哩。”玫画摇着女儿家常用的圆扇,娇懒地倚在软榻,“看你这模样,还有些舍不得你这对手吗?”
“哪、哪有,”芷燕呶呶嘴角,刚想趾高气昂地宣布自己获胜,但兴致确实是提不起来。她正在一处绣架前学着刺绣,不小心针扎了下手指,放在嘴边吸允着。“姐姐,她怎么走的这般突然。”
“应该是有急事吧,她这种宗门大小姐,可是忙得很呢。”玫画伸手拿着一旁盘子中的朱红果子,“不过听她说,事情一了结就会尽快赶回来。你不知道哩。”
“怎么?”
“那两个婆婆还要强行交涉,让我们归青放周舟离开。我可是为了你磨破了嘴皮,这才让玄清山打消了这个念头。”
“嘻嘻,玫画姐姐最好了!”
“当时他们还说带你一起回去来着。”
“我才不会去那什么玄清山,什么四御、什么十二大宗,很厉害么?”
看周芷燕这小模样,玫画也是掩口轻笑,有些语重心长地纠正道:“四御来头非同小可,圣人不出、天庭为尊,四御乃是统御四方的大帝,仅为一帝之下。”
“哦,”周芷燕眨眨眼,并不是太懂这些。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玫画的皓齿轻轻撕开了朱果的果皮,“你只管开心些就好,不要多想。”
一般来说,这种话都是对身患绝症的病人所说。但周芷燕的这种情况,寿元匆匆短暂,就算用丹药也不过几百载……玫画劝她多开心些,也是没错的。
周芷燕面色稍有些失落,但还是努力微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去药炉帮我看看,亮到第几星了。”
“哦!”周芷燕从绣架旁起身,哼着玫画昨日弹的那曲调,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开了。
似乎刚才的失落,随着她一次呼吸,已经消散不见了。
等她走远,这件被灵识隔绝的闺房中,一声轻叹被墙壁上的阵法吞没。
玫画轻叹中说的是:“凡人和修士、修士与仙人,差着大修行境界者,若是没生死离别的觉悟,又如何相守……”
只是这句,周芷燕是不会听到的。
归青宗之外,两道流光划过天穹,朝着北方射去。
流光之中的那人儿被银婆婆扶着,却总是扭头看着那宝塔一样的山峰。
“周,我很快就能回来的。”
“小姐安心便是,既然已经知道他在这,无事了都能过来。”
“嗯。”
那脾气暴烈的铜婆婆哼道:“若是下次来了找不到那小子,归青山的那些仙人们可就麻烦了!”
“你怎么还是孩提时的脾性,”银婆婆斥道,“想想自己仙人的面皮,竟让那些归青仙人立什么誓言,那东西有何作用?随便一个清念的神通,直接就抹了!”
“不然又如何?我说要偷抓了那小子离开,小姐又不肯!”
“唉!你啊!”
东方羽儿轻笑道:“两位婆婆别争啦,我都跟他约好了。他也对我表露了心意,他是不烦我的。”
“他接受了?”
“那小子还不算是榆木脑袋嘛!”
“没呢,他只是不烦我,”东方羽儿脸蛋微红,支支吾吾地说了句,“还说,等他可以安身立命了,会、会……”
安身立命?
两位婆婆对视一眼,却都是各自轻笑。
“那小子倒也不傻,那等他修成了金丹元神,估计就会主动去找小姐吧。”
东方羽儿小声道:“他是要问长生呢。”
铜婆婆:“嗤,年少轻狂当真不外如是!”
“就他那性子?若是那归青首徒归鸿子说要问长生,或许有几分可能,”银婆婆也是有些不屑,“他不过是侥幸学了点太清道统的修行法,就觉得自己是那金仙之资、大道可期吗?”
“婆婆!”东方羽儿嗔了声。
“好好好!那小子是成金仙的料,没准还能修成大罗,天上地下任他逍遥。”
“嗯,”东方羽儿这才笑了,再扭头,已经只看见层层云路,归青宗已经不见了。她喃喃道:“我也不能被他落下,境界要跟上才行呢。”
两名婆婆对视了一眼,眼底都带着些许笑意。
若是有此执念支撑着小姐走下去,成仙之后或许也有莫大机缘也说不定。
漫长的时间,总能磨灭修士最初修道的决心,看看那些真正逍遥的大能,哪个不是大毅力、大果断、大智慧之辈?
一情为执念,或许走不到最高,但也能比她们走的更远些吧。
流光渐远,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天地间。
……
从归青宗向东北方向飞行,循着某个特定的方向,约有八万六千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坊镇。
归梧是金丹后期修士,临近金丹圆满,虹光术驾着的流光可日行三万里,但要敢去那边也要三四日。
六师祖推演天机,推出了归云的真灵似乎在那边出现过。有二代仙人和三代长辈已经前去查看,将那处坊镇暗中监察。归梧也是奉命过去,毕竟让仙人、渡仙、元神道人直接出面,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但归梧并不知道,他驾着流光在天际飞行的光影,正被一双眼睛,透过一面镜子,在幽暗地洞府深处查看着。
这洞府,便在那处坊镇的地底。。
“这就是归梧?归青宗的这些傻子,又排了个弟子出来送死,真当有仙人看着,我就拿他没办法?”
洞府中回荡着‘啧啧’的轻笑声,而这笑声的主人站起身,是个身材修长的道人,只是光线幽暗,辨不出容貌如何。
他走出这处密室,沿着弯曲幽冷的地底洞穴七绕八绕,走到了一处石门前,用力推开。
弥漫的血气飘洒了出来,鲜血竟然汇成了亮光。那石室之中,竟有一三丈见方、不知多深的血池!血池之中,血流翻滚,凝出了一个痛苦的面庞,对着幽暗的洞穴顶端不断咆哮。
“归云子,还在硬撑吗?”
“杀!我要……杀!”
“别急,多的是人给你杀。你的师弟、你的师妹,你那敬爱的大师兄、心爱的三师姐,我统统都给你杀。”
“滚!你滚!滚!滚啊!”
“哈哈!哈哈哈哈!……贫道看你还能撑多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