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在章云之面前说不担心陈安修,那是在外面说好听话,但真在自己家里,只当着陈爸爸了,那就是另外一番说辞了,“这次章家祭祖,去的人肯定不少,安修第一次露面,又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即使有小章护着,估计也不会太顺利了,咱也不求章家的人多喜欢他,只要不多为难就行。”
陈爸爸虽然向来心宽,却也不是个傻的,他心里很明白,处在季家二老这样的位置上,如此通情达理地接纳安修又肯当儿子一样疼爱,已属难能可贵,其他的,他们也不能有太多奢望了,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好和陈妈妈这么说,真要这么说了,安修他们一去大半个月,她在家就别想睡个囫囵觉了。
“你没事想这些干啥?他老在咱跟前,咱觉得他小,实际上他今年也三十一了,在他这个年纪,他经事算多的了,这次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事,再说现在不是还有吨吨冒冒吗?章家那边就是想为难他,也得想想吨吨冒冒不是?除非他们连吨吨冒冒也不想认。”看章家这几年的做派,对孩子还是很看重的,“再退一万步,章家就是各个都很厉害,但壮壮那性子,你还不知道,是比望望好点没错,可哪里是处处让人欺负的?他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
陈妈妈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他家壮壮从小到大还真不是站在那里乖乖挨打的,可话说回来,章家又岂是那普通人家,明着来还好,就怕那家人心思深,十个壮壮也玩不转。
陈爸爸看她这样子,再想下去迟早落下心病,“你担心多了也没用,你又不能跟着去,再说你就是跟着去了,也不顶什么用,你有这时间不如给冒冒收拾收拾东西,冒冒这是第一次去南方,他习惯的都给他带上,别到地用着了才发现没带,再出去买手忙脚乱乱的。”
相对于陈爸陈妈的不放心,陈安修还淡定一些,不是他心态好,实在是提前一年就知道的事情,真到跟前了,紧张感也有限,而且他真的很忙,地里的这茬菜要采收,秋季果园的施肥管理要跟上。
这些还没等忙过来,有两个黄香镇的朋友来约他去临市看玻璃温室,韩天明和韩天亮是陈天岭岳家那边的拐弯抹角的亲戚,之前兄弟俩做了多年的花卉生意,钱也赚了不少,今年和朋友包了三四百亩的地,打算建个大型的花卉种植园,栽培花卉离不开温室,他们认识陈安修,知道他也想在山上建造两个好的温室种植蔬菜,就顺道喊了一声。
这种温室比农村现在普通的温室大棚造价高,但里面的各项设备非常现代化,建好需要的人手少,温室内自成一个小的生态系统,循环利用,也很节约能源,陈安修之前就有过这方面的打算,平时就留意着收集了不少资料,也去市区的几家种植园参观过,总体很满意,只是中间有些道道不清楚,想再找几个内行人打听打听,这次有韩家兄弟领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就没多加犹豫跟着一起去了。
韩天明和韩天亮的花卉种植园是大生意,那边的公司领导很重视,之前又联系过,他们一行人去的时候就受到了很不错的接待,在临市待了七八天,参观了那家公司以前建造的温室,又将其中的各项细节谈妥,托人家的福,陈安修附带的两个温室也拿到了同样优惠的价格。生意谈成,温室公司还想招待他们玩几天的,不过韩家兄弟赶时间,陈安修也担心家里的孩子,又歇了一晚就回来了。
他忙,当然章时年也没得空闲,因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要忙着南下祭祖的事情,他手头上的工作也要向前赶,陈安修出门的那几日,他天天回来陪孩子,陈安修回来之后,他有时忙地晚了,就在市区凑合一下,但他最近在家时间长了,又肯花时间陪孩子,冒冒还黏上他了,每到吃饭时间见大爸爸不在,就去门口看看车子回来没,再不然就打电话,“爸爸,吃饭啊。”
他的这番动作,章时年根本无法招架,所以现在即使再忙,也会在晚上九点之前赶回来,和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带着玩会,早上再在家里吃一顿早饭。
不过现在吃早饭也很难将全家人聚在一起,吨吨上了八年级后,学校在上午的第一节课前加了一个七点十分的早自习,陈安修只要在家,一般不到六点就起来准备早饭,吨吨吃过饭后,六点半之前就要出门,十月份的六点多,天还摸摸黑,镇上的路灯还没熄,地里的玉米收完后,这个时间的街上走动的人都不多。
章时年往常的作息都是七点起床,后来为了配合吨吨就提早了一小时,但最近陈安修见他天天忙到凌晨,早上也尽量不惊动他,让他多睡会,至于冒冒,倒是天天醒地挺早,每天吨吨出门前后,他就醒了,有时候还能把哥哥送到街上,临走让哥哥在他大胖脸上亲一口。
这天也差不多是这样,吨吨在厨房里还没吃完饭,冒冒就醒了,陈安修在院子里听到动静,趁着他还没将章时年吵醒,赶紧进屋帮着穿好衣服后把人抱了出来。
吨吨的早饭吃地一向不多,一般就是一碗粥,小半个馒头,陈安修知道他学习紧张,早饭又这么早,怕他挨不到午饭,经常地就在他书包里塞些蛋糕水果鸡蛋饼之类方便吃又没什么异味的东西,不知道他吃了多少,反正每次回来,袋子是空的。以他对吨吨的了解,总不会扔掉就是了。
“爸爸,吃不了这么多。”吨吨回屋拿了外套,出来就见爸爸在他书包里光苹果就塞了三四个。
“吃不了就分给同学吃。刚才你刘伯伯打过电话来,出租车已经过来了,你看看还落下什么东西没,没的话咱赶紧过去吧。”
吨吨摇摇头,“没落下什么东西,昨晚都收拾好了。”
“那我送你过去。”
他们一起身,冒冒抱着奶瓶子也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他也要跟着去。
冒冒腿短走地慢,陈安修嫌他耽误工夫,就直接抱着他走,他们过去的时候,那个叫王文华的司机还在小饭馆里吃饭,桌上摆了两碗粥还有三四个刚出锅的大包子,见他们进来了,呼啦哗啦喝了两碗粥,又拿个袋子把剩下的包子装起来,抹抹嘴过来和陈安修打招呼,“陈哥,过来了。我吃好了,秋阳,咱们走吧。”
陈安修把吨吨送到车边,又叮嘱王文华,“小王师傅,时间还早,不用急,路上开车慢点。”
“好嘞,陈哥,我开车,你放心。”
吨吨亲亲冒冒送过来的胖脸,又和陈安修说,“爸爸,我走了,你回吧。”
“晚上放学早回来,有事打电话。”
吨吨上车后,车子熟练地打个弯,转到大路上,小饭馆里这会还没什么人吃饭,刘波端着一盆刚拌好的咸菜丝从厨房里出来,隔着门玻璃见出租车走了,就和陈安修说,“这个小王师傅,车开地倒是不错,就是这人真不怎么样。”他们小饭馆的早饭是免费的不错,可那是对农家乐的住客免费,这个王文华倒好,一开始说出车早没吃早饭,安修带他来吃了两次,现在顿顿过来白吃,一句不提钱的事,有时候还像今天这样又吃又拿的。
“算了,刘哥,让他敞开肚子吃也吃不了多少,只要他把车开好了就行。”其实他以前找的也不是这个王文华,是王文华的叔叔王新元,王新元就是山下村子里的,是个老司机了,为人老实,开车也稳当,吨吨在市区上学这两年多,大多就是王新元负责接送,也没出过什么事,不过王新元今年找的这个替班司机据说是他侄子的,和他就不是一个性子。蹭点吃喝倒是小事,就是轮到王文华接送吨吨的时候,总不准时,车上载着吨吨继续拉客绕到其他地方更是常事,有两次因此还让吨吨迟到了。他欺负吨吨年纪小,吨吨说了他也不听。
陈安修念着以往的交情和王新元说了说,最近好像好点了,每天按时过来接人,晚上送回来也及时。不过他已经打定主意,做完说好的今年,明年就换人。
章谨之的专机是二十号从加州直飞上海,同行的还有章家在北美的一些亲眷,都是这次回来祭祖的,他们会在上海停留大约一周的时间,季家二老这次并不打算同去,吨吨生日后,他们就去省城拜访老朋友了,章时年一开始的打算是带着陈安修和冒冒去上海,之后再一起回老家越州,不过临行前发生了一件事,陈安修不得不改变行程,那就是吨吨病了。
十六号那天绿岛下雨,雨势还不小,打过出租车的人都知道,每到下雨下雪天,出租车的生意都特别好,这天也是,王文华贪着在街上拉客,吨吨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没过去,最后吨吨发脾气,索性不用他了,自己撑着伞出来打出租,但他学校位置偏僻,要走出很远一段距离,才到市区主干道,就是到了主干道也不是立刻就能打到车,吨吨顶风冒雨的在外面走了一个多小时,回家后天黑不说,衣服都湿透了。
偏那天章时年和陈安修都不在家,陈爸陈妈见下雨没什么生意,下午早早带着冒冒关店门回村里去了,所以谁也没注意他是什么回到家的,还是陈安修晚上回来去接冒冒,听爸妈说吨吨没过来吃饭,回到家又看到冰箱里的饭菜没动开,不放心地进屋看看,一喊人没醒,一摸才知道发了高烧。
陈安修把人喊起来喂了两片退烧药,听说他还没吃饭,让冒冒守着哥哥,又去厨房里做晚饭,晚上就留在这屋陪吨吨一起睡的,陈爸陈妈第二天早上得到消息也气得不行。陈安修头天下午去市区的时候,建材店里关了门,他也没特意和爸妈说,陈爸陈妈不知道,也只当是吨吨放学直接回家了。更过分的是王文华没去接人也不给家里人来个电话。
章时年没等人来解释,直接把出租车退了,又从北京那边调了司机和车子过来,负责吨吨上下学,这次陈安修也没反对,他是不想做事太招眼,惹人议论,但事关孩子,哪里还顾得上做那些面子功夫。
吨吨一病就是好几天,陈安修不想撇他一个人在家,但老爷子的飞机马上就要到了,章时年不能不去接机,两人就商量着分道走,章时年去上海,陈安修等吨吨病好后,带着冒冒直接去越州。
商议既定,十九号章时年坐飞机去了上海,陈安修等到二十三号,确认吨吨真的没事了,才带着冒冒坐上了去越州的高铁,越州地处江南,距离绿岛一千多公里,不过现在火车快了,早上出发,午饭后就到了,总共也不过六个多小时的车程。
章家那边事先得了消息,派车在火车站接的人,陈安修不知道章时年是怎么介绍的,反正来接站的两个人都挺客气的,一口一个陈先生,看脸色也没什么异样。来之前他怕温差很大,冒冒不适应,下车之前还用外套把冒冒包了个严实,真正出来车站之后,觉得还好,十月底的天气了,大半个中国都不太暖和了。
车子在章园门口停下,又有人出来帮着提行李,还有个六十上下自称叫章七树的人给他们带的路,章七树一口一个时年少爷,再搭配着这江南园林里的亭台楼阁,九曲回廊,让陈安修恍然有种穿越了的错觉,幸好周遭人的穿衣还很正常,他也不至于神经错乱。
其实之前的时候,陈安修也听章时年说过章家这园子,说是祖上留下的,有三四百年的历史了,清朝后期,章家没落了几代,这园子抵给了别人,后来章家起来后,又买了回来,章家最兴旺的时候,这园子连着附近的好几条巷子都属于章家,不过这些房产解放后都收归国家了,八十年代后期,政府才还了回来,但外面的那些巷子已经有人居住,也无从说还,章家也没在此事上纠缠,剩下的园子仅有原来的四分一不到。相较于现在开发成为旅游景区的公共园林,章家这处私人园子要清净很多,因为有章家的专项基金雇人打理,一路走来,园中各处古朴悠然,但丝毫不见陈旧落败,
陈安修以为四分之一应该很小了,可等他抱着冒冒走了半个小时还没到目的地后,他准备推翻自己之前的想法,总算在他想开口询问还有多远的时候,章七树说到了,深色的院门推开,映入陈安修眼帘的是一处草木清幽的院子,面积不大但整洁,三间正房,院子里栽了一棵很大的树,好像是青枫,他也不是很肯定,因为一点都没变色,满树还是绿油油的树叶。
冒冒初来乍到,对一切都不熟悉,所以一直还算乖,只一路紧紧抱着爸爸的脖子,差点把他爸爸勒死。
屋里的摆设还好,简单实用,没有太多累赘的装饰品,有电话还有网线,桌上的茶水点心和水果,应该是刚准备好的,茶水还热着,章七树又给介绍了浴室和卫生间的位置,陈安修见没什么事就让人先走了。
冒冒见人走了,还赖在爸爸身上不下来,陈安修将他扒下来放在腿上喂点水给他喝,“冒冒,你喜欢这里不?”
“爸爸,得得……”
陈安修握住他伸过来的胖爪子咬咬,“你大爸爸和哥哥还要过几天才能过来。”章家老爷子的意思趁着祭祖想让吨吨一起跟着过来露露面,不过吨吨要上学,不可能从头陪到尾,章时年就让吨吨祭祖前几天再过来。
老爷子虽然还没抵达,但海内外的章氏族人已经回来不少,不过能在这园子里住下的好像并不多,因为他第一次去饭厅吃饭的的时候就收到了不少疑惑的目光,当章七树介绍他姓陈的时候,这疑惑中又多了些猜测和探寻,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没人表现太过,就是饭前饭后,有人旁敲侧击了几句,他打个马虎眼就敷衍过去了。
除了这些外面归来的,还有些本地的族人也在,章家在此地繁衍这么多代,也不都是大富之家,有的看着就是很一般的家庭,可能还有些亲缘关系,就过来帮忙的,他们平时说话就没那么多顾忌,陈安修在园子里走动的时候,有时候就听到两句,猜他是什么身份,还带着个孩子,又说祭祖期间,这园子里很少接待外客。有时候还能听到章谨之和章时年的名字,说些很多年没回来了,都是平常见不到的大人物之类的。也有人说好是好,就是那一支子孙太单薄,死的死没的没,如今就剩下章时年一个,年过四十了还不结婚,又有人说前者闲操心,人家那样的身份什么好姑娘挑不到,别说四十,就是六十,出去也能随便挑。
和一群相互不认识的人吃饭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陈安修吃了两天后就决定带着冒冒单独外出觅食,反正也没人规定必须聚在一起吃饭,他方向感还不错,尽管园子里弯弯绕绕的,他走过两回,大体也就认识路了。起码从他暂住的小院摸到大门口一点问题都没有。出去也没人阻拦,不过他还是习惯地和门口的人打声招呼,免得有人临时找他们找不到。
可能是发现他们父子俩也没什么特别的,起初陈安修他们没去吃饭,还有人问起,渐渐的也没人问了。
章谨之的专机是二十八号从上海飞往越州的,去接机的人除了章家的人还有省市级的很多领导,陈安修跟着车子进去,第一次享受了一把在停机坪上接人的待遇,飞机停稳,机舱打开后,先出来的是空乘和两个秘书样的人,章时年搀扶着章谨之是随后出来的,陈安修注意到章时年的目光朝着人群里扫过来,就抬手示意了一下,冒冒眼尖也看到了,大声喊爸爸,不过机场上噪音很大,他的声音也没传出多远,但陈安修注意到章时年轻微地点了下头,之后下来舷梯,有领导模样的人快步上前握手,说话,基本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众人登车离开之前,陈安修看到章时年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想往他们这边走,但不知道章家老爷子说了什么,之后他们就上了同一辆车,陈安修不自觉地随着人群向前走了两步,一抬眼正对上老爷子投过来的目光,平平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把章家老爷子弄出来了</p>